惟俨禅师
药山惟俨禅师十七岁出家,博通经论,严持戒律,未几,深感不足以了生脱死,于是往谒石头和尚;石头便举以疑难,问道:
「这么也不得,不这么也不得,这么不这么总不得,汝作怎样解说?」
师茫然罔措。
石头和尚知师之因缘不在此,便告以马祖处寻取因缘,师依言往访,参礼毕,求「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」的旨趣。
祖云:「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,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,有时扬瞬眉目者是,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,汝作怎样解说?」
师于言下契悟,便礼拜。
祖云:「您见甚么道理便拜?」
师曰:「我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!」
祖云:「汝既如是,善自护持。」
这段故事,两处环境,同样言句,像游泳于江河,改泳于湖泊,更像与外国人打手势,和聋哑者打手势一样。然而,为何俨禅师到马祖后,才认识石头和尚的言句,如蚊子上铁牛,没有开口处?这内里的含义,正说明了一件事,那就是「只见波浪滔天,不见狂风扫荡。」不过,这种情势在禅学的境界上,却一点也不奇特;六祖惠能大师的「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是仁者心动。」才是高深的境界。
如此的悟境,对生死有什么助益呢?下面有一段故事,可以引来作个说明。
俨禅师一日与道吾和云岩共坐,师指几案上所摆设的枯荣二树,先问道吾说:
「枯者是?荣者是?」
「荣者是!」
「灼然一切处,光明灿烂去!」
然后又问云岩说:
「枯者是?荣者是?」
「枯者是!」
「灼然一切处,放教枯淡去!」
适巧高沙弥来到,师询问道:
「枯者是?荣者是?」
「枯者从他枯,荣者从他荣!」
至此,师环顾道吾和云岩说:
「不是?不是!」
道吾惺惺,云岩寂寂,高沙弥无碍,俨禅师自在;这在人生里程中,似是风雨晴阴,而是在禅学的解脱上,却分别很大,这里且不论禅的玄奥,仅说思想理路的分辨。
荣者是!重生于旅途,乐观奋斗,其前程光明灿烂。枯者是!认死之可怖,莫为生的贪欲而迷失方向。任他枯荣!优闲无碍,以为生死不能左右我。俨禅师毅然断论:你们都对!但勿执着!
哲学是一种智慧之学,哲学思想自然就是智慧思想;它是完成于事理的思维,以智慧选择其结果。如黑格儿说:「哲学者,事物之思辨考察者也!」事实上,认识世间万物万相而生起法,以思维分析其变的过程,以智慧遻择其过程的结果,便是所谓的哲学。
在这样的条件下,人生的活动与发展,无疑必成就于好的一面,最后的时
日,也必然是安详和蔼的。当然,以禅学者那种超然的思想和智慧,不仅了然
于生的种种,更彻底认识死的一切;这种究竟黠的精神,便不止是局限于「人生」的问题了,而且,更进展到「人死」问题哩!
譬如俨禅师对李太守的一段故事,便是别人生而令知人死的事实。
那是李太守(朗州刺史李翱)向往师德,屡次邀请而师不赴,只好亲身参谒,适巧师在览经,虽知守来到却仍执卷不顾,更有侍者一旁提示,依然注精禅于经卷;讵料李太守性子偏急,忍不住怒声斥道:
「见面不如闻名!」
说完,昲袖便出。师至此,才冷然应道:「太守何得贵耳贱目?」
短短一句话,李太守为之所动,乃回身拱手致歉,并问道:
「如何是道?」
师闻言,以手指上下说:
「会么?」
太守摇了摇头回说不会,师朗声说道:
「云土青天水在瓶!」
太守听了,欣然作礼,随述偈曰:
「炼得身形似鹤形,千株松下两函经;
我来问道无余话,云在青天水在瓶。」
述偈毕,又问道:
「如何是戒定慧?」
俨禅师闻言,见李太守一味地在「人生」上打转,便坦然地回说道:
「我这里无此闲家俱!」
问题转到「人死」上时,太守不识玄,旨俨禅师只好严然诫道:
「太守欲保任此事,须向高高山顶立,深深海里行,闰阁中物舍不得,便为渗漏!」
对此事,张无尽曾有颂偈云:
「云在青天水在贫瓶,眼光随指落深坑;
溪水不耐风霜苦,说甚深深海底行?」
就「人生问题」来说,这便是「人死问题」了。为甚么呢?试想自然现象
,何如云在青天水在瓶?举首伏目,那即逝去了的,或正在枯荣着的,不正是「生」的变化么?随时空的流动,像天上的云,瓶中的水,新陈更替,来去辗转,毕竟那消失了的往投何处?那新呈现的又来自何方?如果不知「死」的究竟,又怎识解脱生死之法?如果不舍弃「生」的贪欲,又如何离开「死」的缠縳?
所以俨禅师常于说法时告诫学人说:
「祖师祇教保护,若贪瞋起来,切须防御,莫教振触,是你欲知枯木石头
,却须担荷实无枝叶可得。」
又说:
「不为得失系縳更无生死心。」
生死心的因为缘成就于「事物之迷失,精神之空寂,生活之混乱,前途之渺茫。」正如一般凡俗者常常说的「心灵空虚」之苦恼者也!
欲离于生死,必须像俨禅师所有的思想理路,他说:
「你欲识地狱道?只今镬汤煎煮者是。欲识饿鬼道!即今多虚少实不令人悬!欲识人天?即今清净威仪,持瓶挈?者是。」
保任不堕诸趣,不为生死左右,惟有明自本心,见自本性;亦如俨禅师告
诫李太守者:
「须向高高山顶立,深深海底行!」
识得么?运用你的智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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